小青·柑

戏是戏,人是人,同人文是同人文。传闻不可信,风月全无凭。故事是假,快乐是真。

【清水向】似是故人来

存文字版。

这就是那个“变小”的梗,我自己有想表达的东西,纯甜宠什么的留给你们就够啦。
本来是想接《执手(篇三)》的剧情,就不知道为什么,脑洞开着开着就、就成这样了。

故事都是假的,但想表达:相逢分离都是际遇,就不要去怨怼“相见恨早”还是“相见恨晚”,能够遇见,已经十分幸运了。

食用愉快。咱们下个故事见。

忍不住说一句,这篇儿没虐,但也真不甜!没虐和不甜中间差了一条清水河吧大概……

时间轴捋不清楚的,劳驾您看一下评论~基本上就能找到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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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要人设】
于锦声
李晴漪
 
【我遇见你,三生有幸。】

“哎,你干嘛一直跟着我啊?”
路口的信号灯变了颜色,绿色的小人一闪一闪,在他前面 约摸五步远走着的短发女人不急着过马路,反而停下来, 回头,微微皱眉。
于锦声跟着走了将近二十分钟,这会儿差点刹不住,还往前冲了两步,才勉强站住了脚,仰头看向她——女人的下颌线条柔和,眼睛里的诧异一闪而过,虽然严肃,但不至于让人觉得有压迫感。
也许是因为她是一个好看的人。
于锦声不知怎么形容,她的这种“好看”很安静,就好像春天下了一整晚的细雨,隔天早上起床练功,深呼吸时闻到的青草气味,树枝的颜色更深,叶片上也是绿油油的一层,显得生机盎然。
女人见他不说话,停了一下又问:“你家人呢?是迷路了吗?”

这话问得叫他为难。
他学戏已经一年了,却还是不爱上文化课。今天又碰到他不感兴趣的课程,一时掌不住瞌睡了,被老师一截粉笔头正中脑门儿,罚他墙根下站着。但于锦声不怕站,偷溜出来练功,一下午折腾了一身汗,这才歇下来,往地上一坐,眼前就一黑,再睁眼,就到了这个陌生的地方。
这里陌生得让人觉得匪夷所思,他从来没见过这么宽的马路、这么高的楼和这么多的车……这是哪儿呀?
而那个女人,于锦声也不知为什么,路上来来往往这么多的人,他一眼就看到她从远处走来,莫名的亲切。只是这种情绪,怎么跟刚见面的人说呢?人家还完全不认识他呢!
于锦声一再犹豫,刚想开口,肚子不争气地叫了一声,他赶忙低头用手捂住,耳边听女人带笑一句:“饿了?”
“……嗯。”
女人笑过,左右看了看,仿佛认命一般地叹气,“得,碰上我了,不带你吃饭也不合适……走吧,吃什么?肯德基?”
“什么……鸡?鸡肉吗?”
“肯德基啊。你们小孩子不都喜欢这个吗?”她点头,难掩眼中的惊讶,“你……不知道?”
从小家人就教他,不要轻易和陌生人搭话,因此就算他觉得亲切,该有的戒备心可是一点儿都没放下,此时不愿与她说太多,但也不能拂了人的善意,就随口扯了个由头,半真半假地答道,“家里管得严,不让吃。”
而这话出口的下一秒,他猜她多少能觉察出刚才那句话问得不大妥,他其实能感觉得到,女人对着他,似乎很是温柔耐心,与平时那些动不动就呵斥“小兔崽子一边儿待着去”的大人们不太一样,“那你喜欢吃什么啊?”
“想吃点儿热乎的,饱肚子。”他低头看到自己练功服的衣角,忍不住用手搓了搓,这会儿他不仅饿,还渴了,不由抿了抿嘴唇,下一秒就听她提议:“行呗,那咱吃面条去。”
磨蹭了几轮,这会儿又是绿灯,她伸出手去,于锦声跟上,却没好意思直接让她牵着,只挨着人肩膀走。她顿了一下,自然地揽住他,就像学校里的老师一样。
“你叫什么名字?多大了?”
他想了想,“我叫小于,十二岁。”
她的目光闪了闪,若有所思,轻声问,“哪个于?”另一只手飞快地在空中划了个勾。于锦声看见了,点头,“对,单勾于。”
她很快就回过神来,冲着他抱歉地一笑,“啊……看着小呢。”
这条路不长,但也许是怕冷场,她就在他旁边说话,问他在哪个学校上学,听说他是学戏的,就又问学了几年了,只不等他说话,又自顾自续上:“你这个年纪,应该还在翻跟头,还没开始教吧?”
于锦声点头,“之前样板戏什么的自学过一点儿……”
“你这么小,还会样板戏呢?”她看上去有些意外,但他想,自己身边的人,就算不学戏,也能哼两段儿,有什么稀奇的?
“来吧,左转。看没看见那边那个红色的大铁门,那是我们剧场的西门,走进去再拐个弯儿就到了。”
“您……也是唱戏的?”这句才算是打开了话匣子,于锦声好奇,“您是唱什么行当的?哪一派?”
她挑眉,“可巧么不是。”抬手一指,动作未放开,但那眼神跟着走,故意要考他似的,“你猜猜。”
于锦声只觉得好看,但学校不教传统戏,他只能往最大众的上头想,“梅派?青衣?”
没想到真的碰上了:“杨贵妃。”
在学校里,老师也不教传统戏,但也讲过唐明皇和杨贵妃的故事,“这个我知道!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你那么厉害啊!这都知道。”
“嘿嘿……老师给我们讲过的。”
说话间两人在一家牛肉面馆前停住了,女人问他,“牛肉面成吗?”掀开门帘,那热腾腾的香味儿就直冲脑门儿,叫人心头一松,“好啊。我可喜欢牛肉面了。”
女人顺手在他后脑揉了一把,“那咱们待会儿多吃点儿。”
“今天得空来了哈。你们好久没来了——是不是把我这儿忘了啊?”她和面馆里的老板娘熟得很,人一见她就打招呼,“呀!今天带来个小帅哥,这是……”看到于锦声的样子,一愣,迟疑着说:“亲戚家的小孩儿吧?”
女人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门外又是一道清脆的女声,“晴漪?”门外的女人也是短发,一双眼好似天生带笑,看得人心里甜。这人撩帘子的动作干脆利落,带起一阵风,进门大咧咧去搭她的肩膀,“我还以为你这辈子都不进这家店了——”一低头见着他,倒吸一口凉气,顺手就抓住了身边人的手,话语中显而易见的惊讶一点儿也不像是装的:“李晴漪!你什么时候跟他生的儿子!”

直到一碗面上了桌,后边来的那个短发女人还在絮絮叨叨,“你看你看,连吃饭口味都一样,再瞧瞧这小模样儿长的,就跟那谁一个模子里脱出来似的……”
“越说越不像话。”李晴漪软软地应了一句,撑着头看着他,也不知在想什么,就觉得莫名带着一种温柔的倦意。她歉然一笑,似乎觉得自己不该用这种表情对着一个孩子,便催促,“看着我干什么,快吃啊,吃饱了再把你送回去,晚了你家人该担心了。”
刚才她问自己家在哪儿,于锦声说不出来,但旁边刚好有人发宣传单,扫了一眼大概是什么学习班儿,下面有地址,他就照那个上面念,经过垃圾桶时把纸团成一团扔了。
据李晴漪说,那个地址就在前面不远——她皱眉说“这么近你都能迷路”的时候,他的心跳得飞快,生怕被人发现自己撒谎,所幸她没有怀疑,还安慰他:“那个什么……尺有所短,寸有所长嘛,它可能是你大脑里面管方向感的那根神经跟哪儿粘连了,这样的人多的是,没事儿。”

于锦声答应着,却听到那个被她叫作顾凌波的女人学着李晴漪的样子杵着腮帮子看着他乐呵,“呀。这小孩儿看着真俊,脑袋上还是两个旋儿呢……哎,你叫什么名字啊?”
于锦声不知道顾凌波究竟在乐什么,反正当他把“我叫小于”说出口,那位美丽的女士生生把嘴里的茶喷了出来。
“哎呀你就不能悠着点儿,当心吓着孩子……”
“是的吧,特像嘿……刚他俩进门我看见我都吓一跳……”老板娘从柜台后面探出头,帮腔道。
顾凌波觉得自己一定是出门的方式错误,导致这世界有点儿玄幻。
她故作凶恶地瞪了第一时间用胳膊护着碗的于锦声一眼,“你吃你的!”又用手肘捣捣李晴漪,轻声问,“这小鬼真是你碰巧遇上的?我的天!你要是带上他到团里晃一圈儿,分分钟能怄死张时安——”
“好端端的,怎么又扯上张时安了。”
“张时安怎么了?你看人对你多好啊,三天两头请吃饭,看星星看月亮的……”
“是啊天天任务那么重,可不得披星戴月呢么。”
“你生日他还给你买蛋糕,平常买的水果也是你爱吃的那些吧?还有,前些日子你下了台膝盖疼,你就说一句,他着急忙慌地把药就送来了,你说,他对你好不好。”
现在两个大人说的话已经超出了于锦声能够插嘴的范围,可他没由来地觉得心慌——就好像上文化课时把单词写在书角,默写时翻看却被抓住一般。
李晴漪不置可否,沉默半晌,突然笑了,“他要是能把这些心思放在戏上多好。”
于锦声拿不准她到底高不高兴,一时间觉得自己的心突然往底下沉了一沉,可这种情况怎么明着问?只能埋头苦吃——最后连汤都见了底。
李晴漪还打趣:“哟,看不出你瘦瘦小小的,胃口还真不错。”

小孩子心里想什么,脸上都能看得很明显——于锦声听她说晚上还有演出,眼睛不由一亮。李晴漪索性说天色还早,那就一同去,反正将来他也要干这行,有这机会正好观摩一下。
十二岁的小少年看着这些很是新奇,“这个墨盒儿怎么跟我们老师用的不太一样啊?”他不禁想摸,但考虑到那是别人的东西,犹豫着不敢伸手。
可是李晴漪说,“拿起来看没关系,别怕,好不容易的机会,是吧?”
“我们老师就不让我们碰,那都是大角儿的东西,动了要挨骂的。”奇怪,他想,这些原本司空见惯的“规矩”,在这时讲来,竟有一种说不出的委屈,“我以后一定好好学,学出个样子来,成了角儿就有自己的墨盒儿了。”
“行,以后好好学。”她一愣,旋即鼓励似地一笑,又提到了那个名字,“待会儿张时安来了让他教教你。”于锦声听她言语间颇为轻松,“你还不知道吧,张老师唱戏可好了,你可要趁着这机会多磨磨他。”
但于锦声听到这个,愈发觉得心里坠着个大秤砣,一阵阵发紧,不禁走神,由着自己跟着李晴漪七拐八拐,中间还上了个楼梯,最后在走廊最尽头的一扇门前停下了,“他们还在排练,不好打扰,咱们先在这里等一等。”李晴漪按亮墙上的开关,他才看出这也是个化妆间,但要比刚才的地方大一些。
“你就坐旁边吧,我要做准备了。”她说着,随手将门扣死,接着放在一边的箱子打开,拿出一套水红色短衫,脱了外套搁在一旁。
于锦声唬了一跳——换衣服?在这儿?他想出去,可这时也不能贸贸然开门,只好把视线避开。哪知顾凌波拍了他一下,“小子哎!你躲什么!”两人都顿了一秒,但于锦声还是没敢抬头,顾凌波反应过来,声音里带着点儿哭笑不得,转脸对李晴漪说,“你看他,连脖子都红了——真不知该说太老实还是……”
也是真巧,外头有人敲门,李晴漪顺势就替他解了围,“小于,去开门吧。”
进来一个男人,目光一落到他身上,也是一惊,但很快便冲他友好地笑了笑。
反倒是李晴漪,大大咧咧地揽过他的肩膀,先告诉他,“这就是张老师。”略略抬头,问那男人:“像吧?见过的都说像。”
他们都没说像谁,但在于锦声看来,这几个人之间都有一份奇怪的默契。
张时安没说话,眉头拧了个疙瘩,抿着嘴瞧着李晴漪,他眼里那种掺着温柔的无奈很眼熟,于锦声记得,父亲也常常用这样的神情看母亲。
顾凌波也要上台,但她说她的东西不在这里,只跟在后面,说了两句话,就推门出去了,于锦声待在里面,隐约觉得不自在,这回更没法儿说了,还好房间里的两位大人并没有让这有些黏稠的沉默持续太久,李晴漪率先开口,“他是戏校的学生,今天大门口迷了路叫我碰上,就给带来了。你快着点儿吧,我刚才看他们都好了。”
大约是一个孩子的直觉,于锦声不觉得张时安像李晴漪一样好亲近,因此也安静下来,并不缠着人问东问西,只看着他们说笑着换了戏装,勾脸,今天演后半场,所以不着急勒头,“让张老师给你讲讲今天要演的戏吧,你就当听一听也好。”
今儿这出《红鬃烈马》,讲的是王宝钏和薛平贵。——其实张时安刚开了个头,于锦声便对上号了,但他没着急打断,一面看李晴漪干完了手上的活儿,接着人话尾凑个热闹,“就是那个什么,‘二月二,龙抬头,三姐梳妆上彩楼,王孙公子千千万,单打平贵的是红绣球’,这是哪个里头的来着?”
“《报花名》。”张时安提醒,“你别打岔,我这儿正说着呢。”
“得得得,合着我还接得不对了……你们呐,一个个就知道欺负我……”

张时安讲故事是一把好手,等说到王宝钏寒窑苦守十八载,最后却等来个女代战,不由唏嘘一句,成年人没那么多“非黑即白”的矫情,停下来对着于锦声玩笑,“你这小子将来可不能这么对姑娘啊。”
“其实当时分别就走到头了,这十八年是她自己要等的啊。”于锦声话音刚落,李晴漪就怔了一下,他以为自己说错了话,但见她微微点头,还是把心放回了肚子里。
“咳,人嘛,都这样,没等到总是不甘心的。”她说。
但那句话说出口之后,两个大人的神色都不是很自然,将这个话题也就岔了过去。张时安又问了些戏校的日常,似有感慨地说,坐科虽然辛苦,但打基础的这几年将会是他一生中最好的时光。那一句老生常谈的“好好学戏,好好做人”也被提起,于锦声明白,一样一样答应着。尔后张时安和李晴漪各自默词儿,最后确定调度,于锦声就去开水房打了壶热水,想着他们唱完下来就喝得上。
他人小,拎两个水瓶有些吃力,不得不提一段,歇一会儿。且不说走廊上来来往往的人他一个都不认得,于锦声脸皮薄,也不好意思叫大人帮忙,提着热水慢慢挪到门口,就见有一辆推车过来,两个摞起来的箱子挡住了那人的脸,听声音是个年轻人,“让让……让让!哪里来的孩子!过道里人来人往的多危险啊,回头别让人碰着了——”
他喊得于锦声一惊,往旁边躲的时候重心一偏,没站稳,手上拎着水瓶也没办法撑着,就往旁边歪下去了。
  那人只是嗓门儿大,这会儿见他真摔了,也顾不上那一车的东西了,急忙过来把水瓶扶住,“你没事儿吧?快起来。”
于锦声见李晴漪小跑过来,一面连珠炮似的问,“摔哪儿了?疼不疼?叫你别碰热水瓶,我们也不差这口水喝——烫着没有?”一面帮他掸粘在衣服上的灰,“你爸妈平时一定很不省心……”她半蹲着絮絮叨叨,身上那一股油彩和刨花水特有的味道直往于锦声鼻子里钻。李晴漪五官本就端正,被油彩一勾,更添几分明艳,“你说话呀,傻啦?”
他一时恍神,手背无意间蹭到戏服的衣袖,衣料滑而凉,于锦声仿佛觉得自己的心,也一同浸在夏日清晨的露水中了。
张时安跟在后面,于锦声抬眼,恰好与他眼神相接,于锦声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表情,可两个人都不约而同地静了一瞬,张时安率先转开目光:“人没事就好。晴漪,我们该候场了。”
之前听顾凌波提过一句李晴漪膝盖有伤,见她要起来,于锦声伸手要扶,但自己手心儿刚才蹭了一地的灰,老师总说要爱惜戏服——想到这儿他就有些失落,“当心点儿。”
可李晴漪竟然能注意到他收回的手,还开了个小玩笑:“谢谢你呀,自己把小黑爪子洗洗去,”说到一半自己先笑了,“我就要上场了。”
“嗯!”

于锦声在侧幕条后面看了后半场,剧团里还有年轻的哥哥姐姐们,都来打趣他:“小孩儿,你知不知道你站的这地儿平时是领导站的,领导把场的地方。”
“小小年纪的,你怎么不爱笑啊,一脸严肃,真像个领导——别的小朋友看戏可高兴了……”
“那也要看是什么戏吧……今天这是文场,可劲儿地唱,别是看不懂——哎,你看得懂吗?”
“张老师刚才讲过,看得懂。”他这回答中规中距,可是一帮年轻人更兴奋了,“你还真别说,看他那模样长得,不就跟于……”话说到一半,于锦声心里没由来一凛,这个人也姓“于”?那自己莫名其妙到这么个地方,是不是跟他有什么关系?他有许多疑惑,可这些疑惑就像个魔咒,在脑中盘桓,却不知为何,他憋红了脸,始终没办法问出口。
旁边人也是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你快歇歇吧,这哪能说啊!”
“嗐,人这会儿又听不见!”

“小于,我们走吧。”
演出结束,在后台等了一小会儿,李晴漪就来找他,说留下张时安顶着粉丝们,她先送他回去,“这一不留神都这么晚了——你家人也真是,倒也不急……”说着突然一皱眉,“今天星期几来着?学校休息?等等——你该不会是逃课出来的吧?!”
这一下午都没想起来的事儿,现在给她猜到了——于锦声不知说什么好,还有些不好意思,低头抿嘴一乐,反过去催促大人,“走吧走吧。”偷瞄一眼。
李晴漪一愣,“好好学习,好好看戏,双管齐下,”凌空一抓手,“明白吗?”
“那看戏也是学习呀。”
“……你呀。”
晴天的夜晚可以看见星星,风虽然不大,但吹到人身上,还是凉浸浸的。
李晴漪外套不厚,里面只穿了一件单衣,于是他问道:“你冷吗?”
她笑着反问,“你冷啊?”接着像来时一般,揽住他的肩膀往身前搂,“没事儿,走一段就不冷了。”
除了家人之外,于锦声其实并不喜欢与别人靠这么近,但这时他并不排斥李晴漪,但挤在一起束手束脚的,肯定不自在,而且这也不是他的初衷。
于锦声犹豫一秒,还是动了动肩膀,李晴漪会意,随即放开。他解释道,“不是,我是怕你冷。”他的外套太小,她肯定套不上,不过过马路的时候,李晴漪主动伸手,他才碰到她的指尖——是有些凉了。
于锦声明明想问,之前他们不让提的那个人是谁,但说出口的,莫名就变成了:“我帮你捂捂手吧。”
“你可真有意思……”一同走过斑马线,李晴漪没抽开,“平时也是这么撩小女生的吧?”
于锦声大窘,正打算解释,仰头时看见李晴漪背后,有一块广告牌,广告牌上一排大灯,跟之前舞台上的一模一样。
广告牌上的海报已经有些日子了,翘起一个边角,灯光打上去,微微泛白。
海报上有两个人,一个他认识,就是李晴漪,另一位是个男人,虽然上了妆,与张时安相比,他的五官比例更均匀,此外还有一种隐隐的熟悉感,于锦声停下来,心头似乎有一根绷到最紧的弦,他似有所感,下一秒就印证了——海报上写着那男人的名字。
“你在看什么?”她跟着回头,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对,这是杨贵妃。”
“这是你,对吧?那他……”
于锦声觉得她应该不知道,在她面前的这个小同学来自过去,她盯在那儿好半天才再开口,声音梗在喉间出不来,“……他是唐明皇。”
”接下去的每一秒就只能用沉默来填——他假装没听见那句轻声的“可是,我不是杨玉环啊”,直到又过了好一会儿,他听见李晴漪因为情绪激动而有些急促的呼吸终于再次平缓下来,但那些话从她嘴里说出来,到底还是不一样,“他叫于锦声,是我以前的搭档,这张海报,摄于五年前,剧院传统大戏复排的时候……”
他攥着李晴漪的指尖,觉得自己的心就要从胸腔里跳出来,“后来呢?”
——没有回应。
他还想再说什么,但周遭的景色开始模糊,这个女人如同一尊雕塑,连同这灯光、这泼天的夜色、这万古不变的星辰一起,刻在他心头。
……

在一片嘈杂中,他放空了一会儿,才意识到原来是飞机降落的声响。
半个月前李晴漪说她自己不是杨玉环,也做不了王宝钏,所以长痛不如短痛,趁早断了了事。可是两人已共事许多年,除却工作,生活圈子早已相融,有共同的朋友两边扯皮条,哪能说断就断。
说来也巧,有一部与京剧有关的传记电影自半年前就在邀请她出演一位行业内的前辈,她演行戏份不重,但因为上一代的恩怨,她师父不太看好那剧本,李晴漪犹豫着,就没立刻答应。
在于锦声的印象中,李晴漪一直是个心大的姑娘——她搬走的第二天就进了剧组,似乎要借着拍电影,与之前的一切说再见,他通过别人看到她发在网络上的动态,每天安安稳稳的,看着也没什么影响。
这样一来,倒显得他俩分手就跟闹着玩儿似的。只有于锦声自己知道,房子突然空出了将近一半,他的心也空了一半,从那之后再也没睡好过。

“于老师,您回京了吗?晴漪姐今儿杀青了,大伙儿说聚一聚呢。”

于锦声前一天晚上当地剧院出来就迷了路,最后绕一大圈儿才回到酒店,大约吹了风,脑袋一阵阵地钝痛。巡演的大梁是他自己挑的,除了演出之外,统筹、应酬一个不少。要说以前,好像也没这么难熬,这回不过是,旁边少了个人,怎么这就过不去了?
打开遮光板,舷窗外晴空万里,看到景色的那一刻,他也在反光里看见了自己。
近几年来,日渐后退的发际线,额头眼角滋生的细纹……
于锦声回想梦里的一切,依然心有余悸,而与“年龄”有关的证明都让他觉得亲切、安心。
他早晨接到晚辈信息的时候,知道老先生和张时安都在,还考虑了好一会儿,最后终于跟自己妥协,改签了更早的航班。
于锦声今天运气不好,上了出租车就开始堵,几乎是蹭到市中心的,等赶到饭店,人酒都敬了一轮了。
这饭店就在老先生家楼下五百米不到,于锦声第一次来时,也是跟着李晴漪一起,庆祝《长生殿》的首演成功。
杀青宴嘛,大伙儿都放得开,于锦声到厅门口,就听里面有人在撺掇李晴漪唱一段儿。日思夜想的那人笑着推辞,“我师父在,哪儿轮得到我唱啊……”
“让你唱,你就唱。”老人家好像很高兴,“别明着暗着编排我。”
“嗯……那就唱个《醉酒》吧。”他们都是从片场直接到吃饭的地方,她走到哪儿,琴师都跟着,这时她“一声令下”,琴师立马祭出家伙开拉。那调子她熟透了,京胡一起,走个过门儿,“海岛冰轮初转腾……”
于锦声慢慢往里蹭,偏偏靠门口的那桌还有两个剧团的孩子,见了他兴奋地招手,他也不能不理人家,但精神还是集中在《醉酒》那儿,听着已经溜了两拍,于锦声不禁顿住,李晴漪也在这时朝他看来,这回真的没人唱了。
伴奏延迟了一刻才停,周遭突然都安静下来,刚才他跑得急,这会儿才缓下来,心跳敲着耳膜,声声分明。
最先打破沉默的是老先生,“来了不吱声,站门口干嘛,跟人保安抢饭碗?”见于锦声脸上讪讪,连连答应,又转脸“训”徒弟,“身体不舒服不能唱就别逞强,偏要等到唱戏的时候来现眼……”
于锦声听出老人家有心回护,只是那话说的半真半假,她身体不舒服?
“没事儿没事儿,您就让我唱吧。”李晴漪终于移开了目光,与琴师知会几句,“时安——”尾音有点软,但音调上挑,怎么听怎么像挑衅,“《武家坡》吧。”
张时安突然被点名,真有点赶鸭子上架的意味,但依然乐呵呵的,“……现在?好久没和你唱了。”
“手指西凉高声骂,无义的强盗骂几声……”现在于锦声落脚的位置恰好在张时安身后不远,他知道李晴漪唱戏习惯带身段,但今天就只能看见她一个侧脸,“我为你不把相府进,我为你失了父女情。”她唱得特别急,好似要撸起袖子跟人干一架,于锦声听着,也觉得句句都冲着他,每一个字都在他的心上揪一把,但之后却泛出了一种奇妙的甜。
“既是儿夫将我卖,谁是个三媒六证的人——”
张时安没和琴师沟通,京胡拉出来还是于锦声平时唱的版本。张时安跟了两句,心里没底,总觉得哪里别扭,关键是这别扭还找不出原因。两厢望望,都从彼此眼里读出了些许歉意。
张时安回身,想抬手请,可那么多人看着,觉得不太合适,音乐没停,急忙又转回去唱,反而一下就乱了。
“来——都停了吧。”一遇到戏,老先生就严肃起来,回头看了看乐队,再点了李晴漪、张时安,把于锦声也捎带上了,“你、你,还有你,商量好了再上台……”最后撇嘴,“越大越不省心。”
李晴漪虽然任性,但老人家相当于“堂前训子”,她脸上挂不住,竟低头就走。
于锦声原本就慌,身后不知谁推了他一把,往前一个趔趄,下意识就把李晴漪拽住了,连他自己都没想到,当下脱口而出的居然是:“李晴漪——你不是杨玉环,我也不会让你当王宝钏的。”
他的手在抖,说话也哆哆嗦嗦,“你信我,好不好?”

“嘿!于锦声!醒醒,醒醒!候场了!”
眼睛适应不了灯光,他抬手挡了一下,看到郑齐的那一刻,脑中一片混沌,却少有地,踏实下来。
郑齐这人心好,就是爱瞎白话,不过做了这些年的舍友,于锦声也习惯了。
“我说,你这心理素质也忒好了吧?今晚这颁奖礼,多少前辈在底下坐着呢。化妆间都能睡着……怎么的,昨儿晚上没刹住车?”看着他那表情就知道,脑筋不知拐到哪里去了,“人生大事‘小登科’,您这都溜溜登了半年了,怎么还这样?”
“少来吧,别瞎说!”于锦声深呼吸,一把拍开郑齐的脸,起身给自己倒了杯热水。马上就要上台了,说不紧张是假的。
“别呀,师兄你跟我讲讲呗,你结婚那天我喝大了,没看清楚嫂子……”
他今天的曲目是《大雪飘》,清唱,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于锦声把衬衫领子翻起来,开始打领带。
“都说南方美人儿长得水灵灵的,哎,香港算南方吧?”

听着前面的《坐宫》唱完了,郑齐三两步跑去候场,他这耳朵才清净下来。等这个节目演完,再有一个《武家坡》,就到自己了。
正好工作人员来催场,于锦声对着镜子把外套扽了扽,从专用通道走到台侧口。
他站在侧幕条后面,听主持人报幕:“下面请欣赏,传统戏《武家坡》选段,表演者:张时安、李晴漪。”
主持人的声音在空气中有了一个完美的收梢,于锦声心里好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刹那间有了一种微妙的共振。
女孩子盘着头发,妆容干净,穿一身白旗袍,襟前和下摆都绣了横斜的梅枝,其间疏疏几朵,含苞欲放。
舞台的大灯照不到台侧,她看不见两块地板中间有条接缝,高跟鞋踩下去,就要往边上倒。
“哎!”
“当心!”于锦声当即跨步扶住,他盯着她的侧脸,总觉得,在哪里见过。指尖与女孩子温软的掌心相触,她低头,“……谢谢你。”
于锦声松开手,点头示意。他本来想问,“我是不是在哪见过你”,可那个长梦里的星光与灯光,那些只言片语,通通化成雪花,纷纷扬扬地,妄图把一切记忆盖得严严实实,但他还是想起来了,虽然贸然提起来,并没有什么底气——

“你……是不是那个唱《廉锦枫》的李晴漪,在六年前的青京赛上?”

搭档站在舞台中央回过头,于锦声看着李晴漪从惊讶中回过神,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般偷笑一下,深呼吸,缓步上台。

只有他自己知道,从此刻起,他满心满眼,就只剩一个她。

【完】




发现也可以从第三段往前读,结局一早注定了不是吗(2018.5.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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